接近凌晨四點時客人們差不多都走光了,但她還是在鋼琴前敲奏,讓樂聲陪伴老闆關店。
雨已經停了,不再傳來劈哩啪啦的吵雜雨聲。
克寧似乎就住在酒吧的樓上,走上樓梯後就沒有再下來。
『我要出去散步!你要不要順便回去。』老闆從整理好的吧檯裡走出來,進休息室拿了外套,也帶出她的雨衣和風衣。
「……」按下最後一個音符,接過風衣穿上,雨衣則是折起來拿著。
見老闆逕自走上樓在店門口等候,她也默默的跟上。
「……不用這麼麻煩的。」站在老闆身邊,她還是忍不住開口。
『就說我是出來散步的!』老闆走得不快,走在她的左手邊。
她覺得該開口說謝謝,又覺得這樣有點多餘。而且老闆都那樣說了,一直說謝謝也顯得枯乏。還琢磨著開說什麼,就已經走回華美的大廈前,十分鐘的路程比意料中的還要快結束。
「……好夢。」斟酌了一會還是這樣說了,雖然現在不是睡覺時間,但工作了一晚也需要休息?
『嗯亨~』依然是聽不出情緒的語調,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。
搭乘電梯回到頂樓的租屋處,翠綠色的鳥兒已經縮頭熟睡。輕手輕腳的走進浴室裡沐浴,前幾天訂的獨立式浴缸已經送到。整個人浸泡在熱水中,整個浴室蒸騰著熱氣。
這樣就很好了。不需要有什麼設計師打造、專人服侍、矜貴的入浴用品,只要像現在足以淹沒自己的一缸熱水就好了。她從水裡抬頭,看著紅色髮絲在水裡柔軟的擺動,像是水草,又像是金魚擺尾。
直到水溫慢慢冷卻,牆壁和鏡子都凝滿水滴,她才從浴缸裡起身,擦去一身濡濕,將長髮包進毛巾裡。大概是在浴室裡待了很久,窗外的天色已經泛起魚肚白,翠綠色的鳥兒也已經睜眼看著窗外。
能有這樣悠閒的時光,在以前也是非常奢侈。她揉了揉包著毛巾的頭髮這樣想著,又馬上告誡自己不要再想關於過去的任何事情。走到三層櫃挑了淺色的成套棉質衣褲穿上,將頭髮擦乾後再度坐臥在窗前,這次不再靠著玻璃,而是往後傾身倚著窗邊的床。任由還帶著毛巾擦不掉的微濕長髮批散在身後沾濡床套。
洗澡後不馬上把頭髮吹乾,老了以後會偏頭痛。她的腦中又冒出久違而遙遠的聲音。現在都未必能保全了,還替以後著想什麼?忍不住在內心這樣嘲諷著。微微偏頭,瞇眼望向窗外,城市的邊緣緩緩的升起一輪白日。在群聚的塵埃折射下顯得氤氳,即使看起來不夠清晰,依然光燦燦的宣告新的一天開始。
城市慢慢的甦醒,不似夜間的霓虹喧鬧,而是一種秩序的、單調的,又帶著匆忙和擁嚷。就是這樣的人們,構成了日間的城市。而她……算是夜間部的一員吧?又覺得自己與那燈紅酒綠絲毫不相襯。望著自己修剪整齊、看上去很乾淨、指甲透著健康的櫻花粉的雙手……幾秒後帶著嫌惡的眼神快速甩開。啪的一聲手軟軟的摔在床上。
這是對自己的懲罰,誰也不知情,也不需要被知情。隱晦的、默默的執行就好。
仰身翻床褥,攤臥在床上看向窗。酒紅色的長髮已經漸漸乾了,鬆鬆軟軟的鋪散在床上,那畫面闖入眼簾的瞬間,竟像是一灘幾近乾涸的暗紅色鮮血。
人在異國他鄉,忍受孤獨與害怕,只為了當初天真的夢想。當初以為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其實並不遠,以為自己已經作好了足夠的準備。直到真正面對面時,才深切的意識到落差又豈止天高地遠?但也沒有了退路,只能拼命的往前,走一步算一步。
或許正因為沒有退路,才能用力的向前邁步、才能走那麼遠、走那麼久,才能走到幾乎抵達最後。最後的一步,理所當然的是最艱難的一步。多少人就在這一步功敗垂成,一個不小心、一個小差錯,就可能會毫不留情的被刷回谷底,可想而知當時面對的怎樣令人絕望的壓力。
在快要被壓力滅頂的時候,接到消息馬上趕往,卻早已人事全非,什麼都來不及挽回……那天一下車見到的,也是那樣、一大灘的、隨著時間流逝而黯淡的,至親之血。
往事快速掠過腦海,哀慟與憤怒還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在心裡暗湧,讓她倦意全消,起身換上外出服,離開房間。
那隻翠綠色的鳥兒依然安靜的瞥望窗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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